灼灼芳华广告

第2章

一九三五年 上海

五月的上海，正是春末夏初时分，和煦的风吹在身上，无意识地将乱世的没落与腐朽隐在这份惬意中，难见时局已是这样动荡不安。

整整一个月，两则要闻充斥在上海滩的街头巷尾。

一则是，沪上爱国人士接连遭遇日本组织“青龙会”的暗杀，反对日本侵略者一切行径的秘密爱国组织“复兴社”也几乎就要被青龙会铲除干净。

面对如此恶行，人们却似乎更关心另一则要闻，沪上最知名的家族——霍氏刚刚开办了霍氏电影公司，正斥资举办上海滩“舞后”选举大赛，已进入了白热化，按照赛制规定，最终当选“舞后”的佳丽更是能成为霍氏最新电影的女主角人选。

正是因为这个条件，“舞后大赛”吸引了上海滩上无数妙龄女子参加。这场大赛也成了一则好广告，正式拉开了霍氏商会步入电影行业的序幕。

而霍家之所以能在上海滩站稳脚跟，靠的正是现今的当家人——霍震南。他是北方人，出身很低，父亲常年染病，在他幼年时去世，母亲为了生计，经人介绍，带着他去了东北北伐将军家做女佣。

年少时，他就目睹了上流社会的生存法则，地位和权势对他有着巨大的吸引力，于是便有了“癞蛤蟆想吃天鹅肉”的梦想。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，他十四岁就加入了东北地方军阀，跟着主人出门打天下。命运似乎对他有特别的眷顾，在一次战役中，他救了将军的命，从此飞黄腾达。

而他的戎马岁月并不长，几年后，因为腹背受敌，中了枪伤，子弹最终也没能取干净，所以再也不能上战场。于是，霍震南便带着半生积蓄退到上海，开启了他叱咤商场的传奇人生，把生意做到了海外。

他的人生有太多的辉煌，也有过很多女人，却只有原配夫人为他生了唯一的儿子——霍廷锴。

母亲早逝，霍廷锴跟随父亲长大，自幼耳濡目染的他很早就在自家商会做事，几年来，根基已稳，在商场上的地位几乎可以完全地代替父亲，这样的成绩，让霍震南十分满意。

而霍廷锴却并不满足于此，他极力地扩张霍家生意，试图开创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，他将目光对准了电影业，新开业的霍氏电影公司，便是他的杰作。

他比霍震南更适合被称为“野心家”。

然而时局动荡，霍家如此财力自然也引来了多方瞩目，有些想得到霍氏商会的财力支持，还有些，想取而代之。

“上海滩舞后决赛”在五月的最后一天举行。

这场赛事因为破天荒邀请到了影后段玉玲的加盟，所以引来了更多瞩目。见状，霍氏电影公司便趁热打铁，很快宣布了决赛门票对外销售的决定，以此获取更多利益。也难怪人人都说，霍氏商会的新任掌门人霍廷锴在敛财上是一把好手。

一张决赛门票的售价，相当于普通老百姓一个月的生活费，但为了一睹影后段玉玲的绝代芳华，所有的票，仍然被一抢而空。

说起这个段玉玲，她不仅仅是上海滩最红火的电影明星，来头更是不小，她的亲大哥段佑明是霍氏电影公司的股东，又是霍廷锴的拜把兄弟；而她正在交往的男友孟宗衡，是刚刚在上海滩发迹的茶叶商，生意做得风生水起。而她自己在拍电影之余，还经营一家欧洲古董珠宝店，她对这些玩意儿深有研究，在古董珠宝鉴定方面也有着不小的名气。

这样的段玉玲自然无人能及，所有人都等待着她戴上“舞后”桂冠的时刻，这几乎是既定的事实。

日头就要落下去了，夕阳火红地竟有些悲壮，黄昏逐渐退场，略带几分凄凉，靡靡的歌声依旧越过黄浦江，为这座东方夜巴黎城再度增添了几分浪漫和狂放，也洞穿了这座城市的繁华与仓皇。

也是在那一天傍晚时分，工部局日本董事，青龙会最高指挥官斋藤俊野得到了一份刚刚截获的重要情报，复兴社组织的秘密活动仍在进行。而潜伏上海已久的代号“老鹰”的成员，将出现在舞后决赛地——不夜城舞厅，执行刺杀青龙会最高指挥官斋藤俊野的重要任务。

于青龙会而言，这个“老鹰”是至关重要的人物，他是“复兴社”上海区的负责人，因为青龙会的围剿，这些人正在设法撤离上海，只要将他捕获，捣毁整个复兴社组织的计划便能轻而易举。

接此情报，整个青龙会处于一级待命状态。而斋藤俊野将照常出席决赛盛典，引诱“老鹰”的出现。

夜幕终于降临，霓虹耀过十里洋场，人头攒动的“不夜城”舞厅已被无数花篮无数。最前排的花篮上系着当晚入选“舞后”决赛的各位佳丽的芳名，而舞厅的建筑墙上，也依次张贴着候选人的海报。

虽说能入选决赛的都是家世好，或者身后靠山强的，自然也不乏自身条件确实好的，总之都是各路佼佼。可是以段玉玲的身家背景和在上海滩的知名度，还是无可厚非地排在了第一位，其余佳丽皆不能与之相提并论。

就比如紧随段玉玲之后，位列第二的这位佳丽，名叫孟思南。她的长相是很容易被记住的，即使是在黑白色的相片上，依然能见那双眼闪烁着光芒，迷醉而又优雅，缱绻着温柔，又有些灵动。可是，除了这些，她什么也没有，没有背景，也没有家世。能有这“流星”般的运气出现在决赛的舞台，已经足够幸运，即便划过以后什么也不曾留下，但至少，她闪烁过。

所以那个时候，也绝对不会有人相信，就是这一晚以后，“孟思南”这个名字，成为了一个世纪的记忆。

距离决赛开始还有一个小时，此时的孟思南正在化妆室里做最后的准备，她手里拿着的是当年沪上赫赫有名的京剧名旦——尤晓梦的相片。

此人曾因一曲《霸王别姬》，轰动上海滩。如今，三年过去了，伊人早已在舞台销声匿迹，可她唱腔中透出的韵味，目光中挥洒的柔情，依旧令所有人难以忘怀。

孟思南打心底里喜欢尤晓梦，于是，不由自主地模仿着相片上她的眼眉神韵。她的确有成为电影演员的潜质，即使和相片上的尤晓梦在五官上几乎没有半分相似之处，却在她的刻意模仿之下，抓住了她眉眼间的丝丝韵味，竟也生出了些许神似。

不夜城外，前来观礼的人们正悉数入场，工部局的几位董事也已于场内入座，斋藤俊野坐在最靠近舞台的位置，他不经意地向四周忘了一圈，虽未见异常，但他确信，复兴社的“老鹰”应该就在人群之中注视着他。

而此时，这场大赛的发起人霍廷锴的座位却是空的。

乐手们吹响了大赛进行曲，台下掌声雷动，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，为盛典拉开了热烈的序幕。报幕员伴着追光灯走至舞台最中央，正要宣布决赛开始。只是，不等他的话音响起，耳边忽然传来了话筒破音的嘈杂之声，叫人冷不丁一个哆嗦，莫名的心慌。

众人回头看去，不夜城大厅外冲进来约莫二十多个日本武士，为首的是个女人，青龙会行动组组长——田中亚子。

日本武士整个将舞厅内外围个水泄不通，气氛忽然变得紧张，不用任何人发号施令，场内的每个人都只得老实地定坐在自己的位置，不敢随意走动。

这样的阵势，一定是出了大事，舞厅的经理白莱利晓得厉害，所以匆匆向着田中亚子的方向跑来。

“田中小姐，这是怎么话说的？莫非……是来保护斋藤先生的安全？”

他看着田中亚子，笑容里是慌张和恐惧，也许此刻，他的心里正泛起这样一个疑问，如此一位人间尤物，一颦一笑间，能让多少男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，就算是站到今晚舞后竞选的佳丽堆里，也应当是个佼佼者，却偏偏要选择这样的嗜血人生。

“是保护大家的安全。”田中亚子的目光向着众人一瞥，叫人一股冷意袭遍全身，“因为今晚，这里的的确确藏着复兴社的人。”

白莱利一惊，“这……这怎么可能呢？”

他本能地向大厅望了一圈，这些非富即贵的人，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牵扯上复兴社的，即便所有人都知道复兴社正在做的事没有半点的错，可是，很少有人会像他们那样，愿意为此送死。

“田中小姐，今晚这里要举办上海滩舞后的决赛，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，霍少爷一会儿就到，怎么可能混进复兴社的人呢？”

“你能担保他们都不是复兴社的人？”

“肯定是没有的。”

田中亚子微微一笑，点了点头，然后不由分说地从腰间拔出手枪，“咔擦”一声上了膛，指向白莱利的脑袋，嘴角边一抹慑人的笑容始终不退，“那就是你。”